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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極黑,無星無月,寂靜如死。
這不是正常的夜晚,籠罩在藤原北家的宅邸上,彷彿誰的詛咒揮之不去。
齊聚在最大的和室內,男人們靜靜的圍繞,守護著女人與孩子。他們握緊了身側的長弓,指挾箭矢,閉上了雙眼,盡全力傾聽著屋外的動靜——陰風刷過水面的聲音、枝葉被削斷散落的聲音、屋頂上追逐獵殺的聲音。

黑夜之中有更黑,兩道粗魯的身姿爬衝過瓦上,牛首蜘蛛被稱作牛鬼,長長的腳肢鋒利,一旦衝過就掀飛一道碎瓦,直擊後方的青年。
甩過寬袖擋下噴來的瓦刀,青年單束的黑髮在風中獵獵翻飛,沉金色的雙眼冰冷,盯死了落後的那頭牛鬼,掌心流轉風而成箭,彈指之間疾射貫穿。
淒厲的嘶鳴響徹夜空,中箭的妖物自屋頂上轟然摔落,青年看也不看,反手抽出了長弓與鋼箭,連三發釘穿地上屍首,隨即閃身再次開始追獵。

房中漆黑,只有人們靜靜備戰的呼吸聲,男人繃緊著身軀,女人輕輕以掌掩住了嬰兒的哭聲,而即使是孩童也在包圍圈的最中心,身感肅殺之氣而不敢動彈。
「藤原大人。」他聽見了武士的聲音,微弱的壓低音量:「若他不能……」
房裡又更加壓抑了,門外的吼叫極度恐怖,那究竟是瀕死的叫喚、亦或是勝利的戰吼?
牛鬼食人且殘虐,最糟糕的狀況——這裡的每一人,都將被撕碎吞噬。
「別說出那種話。」淡淡的,他的大哥聲音平靜,剎那間便撫平悄然昇起的恐懼:「我看中的人,我不認為會失敗。」
「……兄長,你哪來的信心。」幽幽嘆了口氣,他的二哥正輕巧的撫著長弓,話語間卻帶笑意。
「既然是兄長說的,我們只要相信便是。」細嫩的手掌正揉著他的頭頂,姐姐的聲音柔軟堅決。
「兄長們會保護妳的,姐姐。」他也開口了,沒來由的感到一股安心,猶如已經望見不遠的未來:「我也一樣。」
「你快可以拉弓了。」聽見了么弟的話語,道隆發出了淺淺笑聲:「在那之前,我們守著你就夠了,道長。」

下一剎,門外傳來轟然巨響,而後寂靜。
眾人屏息,眼睛不敢眨——卻發現,逐漸有光透露進了。
「……月光?」輕聲,道隆瞇起眼,望著開始盈亮的紙門。
「看起來,那片黑暗已經散開了哇?」已經笑開了,道兼放下了手中長弓。
「那就是可以開門的意思了嗎?」從姐姐的手掌下脫出,孩童靠近了拉門;「等等…」詮子的呼喚太晚,一道影子突然投在紙門上,無比陰沉。

唰地一聲門開,牛鬼的雙眼正對著道長。

血口咬下瞬間,一雙手就將他抄起,劃出半個圓架到自己頸上,再立刻回握住弓箭:「坐穩了!」青年喝道,腳一踩便壓制住牛鬼的猛烈掙扎,箭在弦上、弓抵後腦,放箭狠戾,只聽見骨髓濺裂之聲,這頭牛鬼連哀號都發不出,便葬送了性命。

眾人目光驚懼,睜睜望著牛鬼猛的一抽,就此倒趴下,死不瞑目,再也無聲。
隨著牠倒下,青年也輕巧巧的一躍,落在木板地上。反手收了弓,他才抬起手,舉住騎在頸上的孩童,將他抱到身前。
「沒事吧?」眉宇輕蹙,青年仔細打量完他全身上下,這才鬆了一口氣:「嚇了我一跳……」
「太感謝你了。」急急趕到兩人身邊,道兼嫌棄的看了一眼牛鬼屍首,隨後一把拎起道長就開始往旁邊走:「你哥我是怎麼說的?還沒確定好的事兒就不要隨便跑出去,要不是人家反應快…」
「弟弟們沉不住氣,讓你見笑。」平靜而淡,道隆的聲音令青年拉回目光,家僕們正點燃燈火,在他明火似的紅髮映出光暈:「這次,同樣感謝你的辛勞。」
「好說,畢竟我練過嘛。」爽朗一笑,青年拍了拍背後長弓,眼神卻落在牛鬼上時凝住了:「哪,藤原大人……這個啊,我覺得挺糟糕的。」
「你怎麼認為的?」應得淡然,道隆也將目光投向妖怪屍體,望著那張猙獰的面孔,卻看不出心思:「這些天,襲擊本家的妖異越來越多,也越來越暴戾……但我想,你要表達的不是這個。」
「你這個,肯定是被誰叫來襲擊的。但主要是……能唆使妖怪的人,必定通妖性。」搖搖頭又點點頭,青年的眼中有抹遲疑:「通妖性者殘酷,而且連牛鬼這種東西都能說動……你們惹上麻煩的傢伙了。」
「我並不喜歡這種說法。」道隆抬眼,淡淡一瞥,青年便識趣的閉上了嘴。
「……總之,要說處理的辦法的話,」空氣沉默了幾秒,青年再度開口,對上了道隆的雙眼:「這幾天由我鎮守此處,我也會同時追查整個因由,這種方式您接受嗎?」
綠玉的眼靜靜望著他,藤原道隆緩慢的眨眼,而後、彎起笑:「我對獵妖並沒有造詣……就交給你吧。」
青年也笑了,看起來很開心。
「感謝您再次雇用我啊,藤原大人。」轉過身,他愉快的推著牛鬼的屍體向外走,精神飽滿的大喊:「之後就請多指教啦,各位!」
他剛剛守護住的武士們發出了響亮而爽朗的回應,有獵妖者的加入,對他們來說意味著提心吊膽的夜晚終於能迎來結束,儘管有些失態,但確實有如獲得一劑定心丸。

聽著月夜下此起彼落的呼喊,藤原道隆轉過了身,向宅邸深處走去。
藤原詮子跟了過去,細柔的紗襬掠出弧度,微吹燭火。
「——沒有問題嗎?」悄聲張口,她的話語僅傳到兄長耳中。她並無法信任那個神采飛揚的青年,哪怕他剛為他們去除生死大患。
……事實上,她甚至感到了威脅,不明所以的不安。
「有問題。」回應的聲音同樣淡而輕,道隆沒有讓妹妹看見自己的神情:「那個人,只能利用,不能重用……」

「該死的時候,必須讓他死。」

冷漠決絕的話語,隨風拂在了兩人暗影中,小巧蜈蚣的觸鬚上。
而月光再次被夜雲籠罩之時,那青年獨自坐在牛鬼葬坑中,望著指尖上小蜈蚣的回報。
「我想也是。」冷笑一聲,他垂首,大口吞下被自己騙去襲擊的妖怪死肉:「不愧是藤原的家長……我還真得小心一點。」
冷冷的風鼓動了起來,吹開月空的一片清明。
淡柔的銀色向下飄落,落入熠熠的金色眼眸,映出極度的惡意。
「還要一點時間。」手握血肉而食,百足笑得毫無善念:「再一點時間,就能將你們吞噬殆盡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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